2019年，那些年輕人教我們的事

每年年終，我與三位合夥人們都會輪流撰寫一篇年終回顧，主要的目的是檢視自己成就了些什麼，也藉此感謝曾經支持幫助過我們的朋友、客戶或夥伴。通常，這樣的寫作工作並不困難；今年是事務所成立的第五年，主筆年終回顧的工作又輪到了我身上。但這次我想回顧的是：我們還沒做到什麼、能多做些什麼。

2019年，亞洲最令人矚目的事件，莫過於香港反送中運動。我們驚訝於香港年輕人對民主與法治的執著與堅韌，他們再次提醒著我們經濟發展無法取代對公義的渴望。多年來，身為投身於財經法領域的商務律師，我們埋首於商務案件中的交易細節、訴訟卷宗中的證據解讀，但鮮少反思既有的法律制度背後，反映著是什麼樣的意識形態，企圖達到的是怎麼樣的資源分配，是否回應我們踏進法學院之時對公義的追求。我們輕鬆且反覆做著看似艱澀複雜的專業工作，但躲避著知識份子的責任。

事務所收過幾位優秀的暑期實習生（summer intern），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，就是兩位在台灣學測滿級分，但選擇前往香港一流法律系就讀的年輕人。他們在事務所的表現令人驚豔，無論是中英文的口語及寫作表達、對法律議題的研究分析能力、甚至主動尋找工作的認真態度，都讓人看到了新生代的朝氣與希望。他們返港後，反送中活動漸趨白熱化；我與其中一位年輕人通信時，寫道：

「我們最近也持續接受到香港方面的消息，雖然可能是偏聽而不完整，但希望你們一切平安。我們這個世代年輕時候總是被上一輩教導要專心唸書，其他的事情不要管；直到長大才知道，這種專心唸書不過是訓練奴隸的法門。不管你將來在台灣、香港或世界任何地方，請永遠保持對所有事務參與的熱情，用盡全力且毫無保留的去打造屬於自己以及你們這個世代的未來」。

我看似事不關己的鼓勵著年輕人們打造自己的未來。但自己是否也對台灣社會投注熱情，用盡全力且毫無保留的去make a difference？五年來，這個團隊處理過多件跨境併購案件、處理過境外公司來台上市IPO案件、處理過高端競爭法與智慧財產權糾紛、也在跨境國際糾紛與高端白領犯罪案件中有著亮眼的表現。我們從事超過兩百次以上的企業教育訓練，也持續的發佈對最新法制動態的介紹與評論。以一個成軍五年的中型商務事務所來說，我們理論上來說應該要相當自豪這些小成就才對。但今天，我希望後退一步，思考還能多做些什麼。

我們熟稔的財經法領域，其實規劃著社會資源分配的遊戲規則。企業併購法中所謂對勞動者的「商定留用權」，涉及的是勞動權益與併購效率的折衝。外商直接投資（FDI）或是中國對台投資案件的審查，不只是「國家安全」問題，也攸關產業保護、技術移轉與勞動市場。我們談公司治理，不是只談如何讓企業更有「彈性」的獲取經濟利益，更重要的是如何讓小股東不至於成為經營者的提款機，也讓吹哨者可以得到應有的保障。向來不受重視的繼承法、遺產與贈與稅制，本質上深刻地影響了世代間的財富分配。專利權，不是只有獎勵創新而已；在藥品專利強制授權案件中，牽涉的或許是寶貴的生命。

這些隱藏在商業交易背後的法律密碼，深刻的影響所有人的生活。說到底，法律的核心問題在於正義與公平，財經法領域當然也不例外。展望2020年，我期待我們團隊的每一個成員，對於這些每日浸淫的財經法律制度，不僅可以洞悉其中，更可以勇敢地指出正確的方向並且為公義發聲。

當然，「有立場便有代價」。做個毫無立場或意見搖擺的商務律師，或許是讓自己業務與財富極大化的成功捷徑。但我們期許自己承擔選擇立場所帶來的代價，選擇做對的事情。這就是今年，我們從那些年輕人身上，所學到最深刻的事。

創拓國際法律事務所　孫德至

2019年12月31日